燕地方二千余里,
帶甲數十萬。
民雖不由田作,
棗栗之實,
足食于民矣。
——《戰國策.燕策一》
▼項目概覽
15世紀初的一段時間,昌平州下轄的黃花鎮到處忙著修筑長城。在西水峪附近的無名溪谷中,人們在半山腰辟出一片平臺,把無數粗鑿的黃石運了上來。據推測,這里似乎要建造一道封閉溪谷的隘墻。但不知什么原因,工程停了,黃石只是散亂得堆成一道石壟。
▼項目與周邊環境概覽
其后的幾百年,這里種上了許多栗子樹,人們在濃蔭下生活勞作,每年秋天,方圓百里的谷地,都會被毛絨絨的栗殼覆蓋。
▼《四鎮三關志》(1574年)中的黃花城和西水峪與西水峪山野中的隘墻遺跡
2019年,我們來到這里時,平臺上駐扎著一支基建隊,他們搭蓋了三四間工棚,各種建筑材料和設備滿地都是。不過凌亂之間,幾十棵老栗子樹依舊繁茂。最大的一棵,需要三個人才能環抱。
▼2019年基地工棚布局及擬建帳篷營地位置&2019年基地內的基建隊工棚
向工棚學習Learning from the Sheds
業主希望在這里開辟一片營地,利用梯級臺階,安設若干組帳篷。為了服務營地,臺上還需要建些固定設施但由于建設的限制,這些早年隨意搭設的工棚,已經鎖死了新建筑的輪廓。
▼匍匐于山間的滿栗臺,既遵循了原有工棚的布局,又創造了人們與風景連接的模式
對于想自由勾畫藍圖的建筑師,這個消息令人沮喪。但仔細了解這些工棚后,發現工人們才是山地生活的行家。他們懂得哪里基礎穩固,哪里能迎接更多陽光,哪里又能躲避呼嘯的山風。而且他們很珍惜臺上的栗子樹,工棚都穿插隱蔽在林木之間。
▼“改建”前
▼“改建”后的南側建筑,保留了建筑與道路的漸進關系
我們順著這個思路,重新建構起場地。秋季這里落滿栗殼的景象最為動人,那是燕山難得展示出的豐盈面貌,我們便將新建筑稱為“滿栗臺”。“臺”是中國古代一個含義模糊的建筑類型,它可以是人們觀看風景的場所,也能是人們介入其中的方式。我們想在原有工棚的痕跡之間,重新建立人與風景的聯系。
▼“改建”后的滿栗臺,“工棚”的特質仍然存留了下來
▼“改建”后的南側建筑,嵌入了風景之中
▼“改建”后的西側建筑,懸挑于隘墻遺址之上
某種程度上講,這些工棚的建造頗為隨意,譬如屋面,只是順應雨雪來向,選擇了最方便的排水坡度;對于材料也因陋就簡,利用其他工程的余料便拼湊出了立面。但這些權宜卻獲得了意外的輕盈與簡約,塑造出一些山地建筑的自由特質。這里有很多東西值得學習。因此整個工程我們更愿稱其為“改建”。
▼新建筑的細部
▼以雨棚和圍墻為中心重新組織的中部庭院
▼以雨棚和圍墻為中心重新組織的中部庭院
▼“改建”后的北側建筑,臨山體一側開辟為獨立院落
▼“改建”后的北側建筑一層客房
▼“改建”后的西側建筑,西墻是明代隘墻遺跡,新建筑已與遺址本體脫開
▼“包裹”前后的木剪力墻結構
▼北側建筑二層客房均開辟大窗朝向溪谷
▼滿栗臺建筑局部
▼二層客房的冬日景觀
木造物與新遺跡
Wooden Structures and New Relics
由于山地的建設限制,整組建筑選擇用木材建造,不大的體量中,我們組合使用了木框架和木剪力墻兩種形式。
▼滿栗臺南側大廳,作為一個新時代的木造殿宇
木框架部分我們有意避開了傳統木構的形式語言,比如,平面上采用了偶數開間,立面也呈現非對稱的形制,挑檐部分則放棄了木構,以更輕便和真實的鋼結構去實現。
▼滿栗臺南側大廳內景
▼滿栗臺室內懸掛匾額“何時旦”,語出納蘭性德《黃花城早望》
木剪力墻部分,則著力展示“包裹”這一動作自身的邏輯,讓建筑在包裹中獲得對應的重量感。上部的屋面用金屬波紋板重塑了建筑的外觀。它的細部借鑒了原工棚的形式語言,讓這種包裹更符合材料自身的建構脈絡。我們希望“滿栗臺”是屬于當代的木造物,當代的技術特征是它的底色。
▼滿栗臺局部結構與構造模型
▼建設中的中部庭院與二層客房
▼滿栗臺局部
▼通過舊紅磚墻體串聯的建筑單體
當這里還是工棚時,工人們會從老石堆上撿拾一些黃石去砌筑下檻墻和房子的勒腳。改建過程中,我們用周邊村鎮拆卸下來的舊紅磚,將互不相連的建筑單體,在一層整合起來。各類斜墻重新妝點了建筑的輪廓,盤桓在臺地和林木之間,形成了一個與木屋異質的人工層次,讓它們獲得了某種紀念性,形成了屬于這個時代的“遺跡”。
▼通過舊紅磚墻體串聯的建筑單體
▼提洛島伊希斯神廟遺跡與滿栗臺建筑景觀
▼露臺與屋面形成了連續的景深關系
重構畫意
Reconstructing Artistic Conception
一千多年前,畫家范寬默想著冬季的北方山川,畫下了《雪景寒林圖》。十個世紀后,燕山角落的某道溪谷的中,出現了類似的場景。與其說是有意布置,不如去感謝當初建造工棚的工匠,他們為建筑找到了最合適的構圖位置。
▼左圖:宋.范寬《雪景寒林圖》,右圖:雪后溪谷中的滿栗臺
▼宋(傳)郭熙《雪山蘭若圖》局部:林間樓閣,右圖:栗林間的滿栗臺
畫意是一種對想象力的描述,更是一種凝結了無數經驗的觀看習慣。我們希望建筑的形式是新的,但與土地結合的模式卻是令人熟悉的。我很喜歡清代畫家李世倬的《觀畫圖》。畫中文士高舉酒杯,試圖與畫中人對飲。畫家將原本在處在同一平面的兩組人物,安排在一道傾斜向上的軸線上,形成輕微的仰視。我覺得這是很妙地觀看風景的方法。在滿栗臺的空間中,我們埋設了許多這類關系。
▼清.李世倬《觀畫圖》與滿栗臺二層客房室內空間
▼二層客房室內空間
其實,在李世倬出生之前,詞人納蘭性德便這樣去注視身邊的風景了。有趣的是,他極可能在1680年來到過黃花城一帶。據說他的職責是為朝廷牧馬。想來滿栗臺下這道溪谷,他應是到過的,而山腰間的栗子林,他見到的應該比我們見到的更為繁茂。就在那年,一個初冬的拂曉,他寫下了那首著名的《點絳唇·黃花城早望》五夜光寒,
照來積雪平于棧。
西風何限,
自起披衣看。
對此茫茫,
不覺成長嘆。
何時旦,
曉星欲散,
飛起平沙雁。
我也在滿栗臺上等待過黎明,卻從未目睹遠處沙洲上飛起的大雁。我有時會想,如果那個清晨,二十六歲的詞人在山徑間偶然瞥見了這座房子,他會是怎樣的反應呢…
▼滿栗臺首層平面圖
▼滿栗臺南側大廳剖面圖
▼滿栗臺剖面關系圖
▼西側建筑與隘墻遺址剖面關系圖
項目名稱:滿栗臺
設計方:神奇建筑研究室
項目設計:2021
完成年份:2023
項目地址:北京.懷柔
建筑面積:500㎡
設計團隊:朱起鵬、張天愛、金泰霖、王舒欣、范閏婷
攝影版權:朱雨蒙
業主:Adventure Park (AP探險公園)
木結構深化及施工:北京欣南森木結構工程有限公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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